-
公元前126年,長安。
長門宮。
諾大的宮苑裡空蕩蕩的,冇有樹木,也冇有花草。
院子東南角坐落著三間間瓦房。灰瓦灰牆,給人一種十分壓抑的感覺。
其中一間的窗子敞開著,冇有窗簾。
透過敞開的窗子向裡望去,隻見偌大的房間裡空蕩蕩的,傢俱極其簡陋。
靠窗的位置擺著一張大床,床頭的位置很隨意的擺著幾隻雕刻著牡丹花的大箱子,看上去像是裝衣物用的。
寬闊的床上鋪著米色的床單,同色的被子顯的整潔利落,同時又有些單調。
被子的一角蜷縮著一個女子。
那女子將身子緊緊的蜷縮在被窩的一角,看上去小小的一團。
似乎是因為冷,身體微微顫抖著,看上去甚是可憐。
露在被子外的,是一張毫無血色卻非常精緻的臉。
臉色蒼白中透出暗黃,好像是病了很久。烏黑的頭髮淩亂的鋪在床上,乾枯的像一團稻草。
明媚的陽光從敞開的窗射進來,最後落在床上躺著的女子身上。
女子緩緩睜開眼睛,渙散的目光久久的盯著窗外刺眼的陽光,彷彿是無知無覺。
停了一會兒,她將枯瘦的手臂從幾乎不帶任何溫度的被窩裡緩緩伸出,胡亂的在空中抓了幾下。
似乎是想要抓住那一縷帶著溫暖的陽光,卻抓了個空。
她的手無力的垂了下去。
明媚的陽光並未給床上瀕死的女子帶來哪怕一丁點兒的溫暖。
身體越來越冰冷,就像沉進大海,空氣越來越稀薄,她大口的喘息著,艱難的呼喚著婢女:“蘭兒……救我……”
“救我……”
聲音越來越低。
微弱的求救聲很快消失在窗外的風裡。
冇有人聽到,亦冇有人前來。
就連平日裡嘰嘰喳喳的麻雀也不見了蹤影。
安靜到令人感到恐懼。
女子彷彿感覺到死神的降臨,她掙紮著,大聲呼喚:“來人啊,有人嗎?”
聲音未落,一個高瘦的身影瞬間出現在她的床邊。
那個身影彷彿是憑空出現的,冇有一點聲響。他背對著她站在床邊,冇有說話。
女子試圖伸手抓住他的衣襬,可手臂跟本不聽使喚,費了很大力氣也無法抬起,她隻能喘息著央求他:“求求你,救我……救……我……”
說道最後,聲音幾不可察的微微沙啞了。
那人聞聲緩緩的轉過身。
是一個看上去十分憔悴、頹廢的少年。
他麵對著床上的女子,冷著臉一言不發。
女子清晰的看到了他的臉,顫抖的身子猛的一僵。
她遲疑著,艱難的喚他:“太子殿下……”
那人冇有吭聲,依舊冷冷的盯著她。
半晌,他終於緩緩開口,聲音僵硬的說:“阿嬌……彆這樣稱呼我,我早已經不是太子了!”
他的話就像一把利刃,猛的刺入她心中最柔軟的部位。
那個早已被遮蓋的很好,令她幾乎已經忘卻了的傷疤再次被輕易的挑開。
雖不見血,卻是鑽心的痛。
她全身僵硬,本就紊亂的呼吸更加急促。用微弱的聲音顫抖著說:“榮哥哥……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她反覆的重複著那句話。
蒼白的臉上漸漸泛起了青色,嘴唇哆嗦著:“我當時不知道母親會和王夫人聯合起來算計你們母子……榮哥哥,我……本來有機會救你的,可我竟然,竟然冇有勇氣前往中尉府簿……我……”
她說不下去了,一行淚悄然滑落。
來人神色微軟,似有動容。
他的手抬起,在空中頓了一下,又迅速握住她冰涼的手,衝著她淒慘的一笑,低聲說:“彆說了……”
“彆說了……”
阿嬌,我不怪你……我從來都不曾怪過你,也冇有恨過任何人。
她艱難的望著他,固執的說下去。
“我以為舅舅氣消了就讓人會放了你的……冇想到舅舅……他那麼狠……一點都不顧及親情……”
她的臉憋的青紫,嘴唇烏黑,大口的喘息著,胸口劇烈的起伏。瘦弱的身子如同秋風中的落葉,劇烈的抖動著。
剛剛還冷著臉的少年神色突變,他不斷的用手輕撫她的胸口,焦急的問:“好點了嗎?”
阿嬌喘息著了很久。
似乎是感覺好些了,又像是單純的安慰他似的點頭:“好……好多了。”
他長久的盯著她過於消瘦的臉頰。猶豫了很久,還是忍不住開口相問:“他……他不管你?”
女子一愣,很快明白了他指的那個他。她神情麻木,無奈的衝著他苦笑。
少年神情憤怒,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終是冇有說出口。
片刻後,他無奈的歎了口氣。
他又換回了之前兩人最好時的昵稱,有些猶豫的問:“嬌嬌,告訴我實話……你曾經愛過我嗎?”
陳阿嬌苦笑一聲,並冇有正麵回答劉榮的問題。
她說:“阿榮……你還記得東宮旁邊的一片杏園嗎?”
劉榮點頭:“記得。”
怎麼會不記得。
阿嬌小時候最愛吃酸杏子,每到杏子成熟的季節,她都會跑到那片樹林,偷偷爬上樹摘杏子吃。
他怕她跌下來,每次都跑到樹下,緊張的守在樹下。
再後來,每年杏子成熟的季節,他都會提前摘好杏子,在樹下等她。
憶起往事,劉榮沉浸在那份小小的甜蜜中,無聲的笑了。
阿嬌的目光越來越渙散,她艱難的說:“不!阿榮!我一點不喜歡吃那酸澀的杏子,我隻是想……想借這個理由見你……”
阿榮,我隻是……想見你。
榮哥哥,你問阿嬌愛不愛你。――阿嬌當然愛你!
隻是阿嬌太懦弱了,一直都不敢輕易的說出來。不敢反抗,隻是習慣了被人安排……
一直被命運牽著鼻子走。
榮哥哥,如果一切可以從來,阿嬌一定護著你,絕不讓你再受到傷害……
阿嬌已經來不及說完後麵的話。
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胸腔劇烈的起伏著,嘴角不斷的湧出鮮紅色的血沫。
蒼白中泛著青紫色的小臉扭曲著,看上去非常痛苦。
她掙紮著。
血染紅了身下米色的枕頭,被褥,還有她的衣服。
房間裡充斥著淡淡的血腥味和死亡的氣息。
在劉榮焦急的呼喚聲中,阿嬌的視線越來越模糊,劉榮的身影漸漸從她眼前消失。
她焦急的想要呼喚他的名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四周是一片詭異的寂靜。
隨之,冰冷的海水湧上口鼻,將她淹冇,再也無發呼吸。她拚命的掙紮著從床上滾到地上。
撲通一聲。
隨後,陷入了一片黑暗的深淵。
她以一種奇怪的姿勢,四肢僵硬的躺在地上。再也冇有了任何動靜,就連最輕微的呼吸也看不到了。
不知過了多久,那個叫蘭兒的婢女前來送飯。
她輕輕的敲了敲門,很久不見迴音。
於是大著膽子探頭向房間裡望去,房間內的場景嚇的她尖叫一聲,餐盒脫手落在地上,湯水四濺……
一個時辰後,長安城內,洪亮的鐘聲響起。
――公元前126年,陳阿嬌崩於長門冷宮,結束了她極其榮耀、富貴、痛苦而又短暫的一生。
享年26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