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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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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隻惜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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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涎琊宮便要為新加入的弟子接風洗塵,從來便有的儀式,卻今夜眾人看來,熱鬨自是一番,卻又與以往不同。

白日淨曆師父見到那兩位少年的驚異神情,江賦臨至此曆曆在目,揮之不去於腦海。他雖已為第六任掌門,卻常有不安,更長夢短。

而淨曆師父非涎琊宮之人,尊稱他一聲“師父”,不過念及的是師父生前的囑托。聽師父所說,應是交情深厚的好友,莫過患難與共、生死之交。可他常年待在門派,三年五載才見得一回這位淨曆師父上山拜訪,竟不知彼此如此交好,不過這對他自是冇有所謂,當時聽來,不知所以,原是鋪墊。

“今後若有不懂之處,可去請教你淨曆師父,不必嫌叨擾。”——此話音落下,他方知這纔是目的。

便是師父去後,淨曆師父來送行,此番停留了時日,卻離開後再未見過麵。第二年開春,涎琊宮宮主接任儀式開始籌備,江賦臨廣發請帖,承得師父榮光,五月後慶典如期舉辦,場麵堪為風光無限。

江湖群英還是無名之輩中,唯獨淨曆師父禮至人未至,雖早有來信言明,卻不知為何,心諳不甘。

可此刻當觀,淨曆師父竟抱了酒食來,黃金雞、燒餅、傍林鮮、蒸魚、炙羊肉、五味杏酪鵝各饌一式,冰堂、梨酒各一罈。從前不曾赴會,往後亦不常相見,走至今日江賦臨才稍下戒備,卻不過一款宴,似又回去了當時、原來。

江湖既入,縱不知人也,卻“問諭”堪負盛名。這柄劍的主人賀憐出身不凡,聞說簪纓世冑,卻棄了仕途,自立身走。

家中父母傷心欲絕,此去途陌,當是坎坷、更作險惡。武林中人自是瞧不起這等涉世未深,卻不久驚聞,賀憐入了青蓮玉水門下,是玉水堂今世的唯一弟子,亦是最後一位弟子。

少年時光皆傾至於此,應除卻賀憐之外,誰也不知青蓮玉水真正的名姓、現下的如何。桃李春風,江湖十年,世人隻知其彆號,臨江水而居。

曾鐵匠出身,後鑽研得道,以鑄劍為生。市麵上的刀劍,價都高昂,若想有一柄屬於自己的劍,在玉水堂這可將劍賒去予他人,並一預言,日後如有成讖歸來還劍,如不得真切劍便屬於自己。

況青蓮玉水所鑄之劍,玲瓏透漏。是琉璃玉匣,湛然劍身,所掠光影,如秋水流動澄明;劍柄金環錯鏤,似鍍染月明清輝;通身視之,劍芒黯黯作青蛇顏色,青氣遊排雲天。

而劍的性情皆隨禦劍者去,是人渡了劍還是劍渡了人,一切因手中的這柄劍而起,無妨是非黑白,隻眷垂名。便是如此,來玉水堂求劍的人踏破了門檻,青蓮玉水的聲名漸傳了盛名,卻未過許久,常聞有人為爭劍而相殘不顧,青蓮玉水便不再示外行售,玉水堂從此閉門謝客,亦不收弟子。

賀憐今能入此門下,聞說為青蓮玉水了結了一樁心事。曾有一位侯府將軍而來,尋了一把好劍去,啟劍手中,當時注視,不儘驍勇。卻青蓮玉水不知的往後裡,這位將軍是否打贏了勝仗,且將歸去鳳池誇。

待賀憐所成,青蓮玉水也已身去,留下了玉水堂與未完的“問諭”,賀憐將這柄劍製作完成時,才發現劍上師父將他名姓鐫入了劍中。是青蓮玉水還是玉水堂皆不必留名,是師父常同他敘說的話,還應寄天地寬廣。至清秋三年,賀憐尋雇了一翁甫來守玉水堂,便攜“問諭”離了去。

江湖中孤恣行俠了一個秋冬,當時涎琊宮第四代宮主忽提邀賀憐入他麾下,賀憐雖不知用意,卻仍孑然一身提劍上了山去,竟至此作了平生。

師父生時,隻他一位弟子,如今在這涎琊宮中,他亦做了身份,弟子眾多,之一的杜書最得他心意,卻少年心氣,犯錯在身。賀憐向來不濟賞罰,不過竟勸言語,為他人做去了文章。

眾人羨他出身已非凡俗,既江湖路去師門如意,則想不平,為何他這一切來得如此輕易。是嫉是慕,江幸從不分明,金粉堂前,隻因苦難纔是萬象。他雖為涎琊宮宮主的孫兒,無妨人意怨尤,所忌憚的還應是這掌門之位。

然而從中還是傳了風聲,為將玉水堂併入涎琊宮門下,宮主有意於賀憐。先前,江幸為敗賀憐聲名,縱生是非,又憑杜書一事起了一場風波,賀憐不得己按章法去,將之逐出了師門,這一息尚平一切便也雲散。

卻為了玉水堂,往昔之事不過區區,又何及動搖。愈演愈烈,相去霄淵,江幸藉口見識青蓮玉水的劍法,深諳賀憐不是他的對手,邀來一場比試。以為得意,何嘗不是一種輕易。

賀憐應知所想,亦不下論,且說是見識還是比試,自任憑他去。如臨天下的身前之人,周遭化身看客的彼此,當時將雨的夏暮黃昏,劍去劍來錚鏦的相送,再是大雨收場地撚熄散去——一切如同編排的話本。

對於江幸而言,最終也不過成就了一場熱鬨。那一日,問諭之名此起。同門談及他,有道依舊是霜寒淩厲,拂霓星來,與之相比的賀憐,隻得青蓮玉水之名,雲水流分、人影煙遊的劍法卻眾目中第一回所見,不覺新奇。

最稱得絕妙還應是賀憐師兄手中的劍,竟擋下了江幸師兄所落去的每一招式,而這些招式之中,皆及性命。

過後幾日,山中來了一人,自稱淨曆,與之年紀相仿,聞說宮主所請,為江幸與賀憐兩位師兄探病。先前隻得略識醫術的拂秋同一位師兄照料,雖說無礙,但宮主放心不下,想來一則江幸的高堂二則賀憐的師父,九天之上,寧敢愧對。

他又如何不知這場比試下的心思各懷,隻當孩子遊戲,最是分不清輕重,經此一場,反倒痛快。

因負內傷,江幸與賀憐將養了一月有餘,漸才癒合。卻這廂好轉,另一廂又生了事端,宮主發了舊疾,卻過瞞不肯問藥,在此身去之前,江幸得知這涎琊宮的宮主之位非他所屬時,便紛飛燕去,不知萍蹤。

賀憐亦作風流雲散,借淨曆的邀約一同下山後,再未回去涎琊宮,而落至山腳下,賀憐道是欲尋當初被逐出的那位弟子,將赴約稍後,卻值此一彆,彼此亦再無相逢。

當時往來,淨曆同賀憐、江幸、拂秋及那位師兄做了朋友。

曾想江湖垂名,父親向青蓮玉水賒過一劍,且付讖言,道日後有為於行醫之介。後家中於江南開設醫館、藥鋪,其料想有神,父親數十年不忘,便故事慣聽尋常,縱冶金製器之工,猶鬆下風來是父親於青蓮玉水的一段橫絕舊憶,今聞賀憐風骨,應想如是。

江幸向是淡漠疏離,隻劍尖熱血,日升月落的悉數裡,孑然一身,洗然無塵,皆練武自度。獨飲酒之時,才相與彼此。便成憶秋庭,於錦昭八年,遙白月下,木槿晚望,間共酌流霞。

還是女囡的拂秋常同他請教醫術,他亦不吝傾至,所學深明甚快,自覺不如孩子。猶記往常分彆,不見身影,以為最後一回亦躲了起來偷偷地哭,卻這一日中,她迎在梧桐一色的雲天裡,將托師姐買的一副龍涎心字香,作了贈彆。

任誰也未料,繼任了宮主之位的,是位不起眼的師兄,而非江幸。當時眾弟子不記,隻知江幸與賀憐兩位師兄還在涎琊時,被命去跟在拂秋師妹身邊幫忙的一位人物,此前便淡了印象。淨曆想來與之亦並無太多交集,師兄常自念人事笨拙,不知相待,總離去人遠,彆時才及一句真切,望他不必菲薄。

而涎琊宮至此往後,已是正派偏頗,不分所有,皆與之往來。於是門派之中,漸漸一分為二,終是宮主門下與道是不肯背叛的弟子刀光劍影鬨了一場,生死淋漓,留下的、離開的此刻分了明。

賀憐的死,淨曆驚聞於一封落款賀氏的信箋當中;江幸的死,他目睹眼中,緋紅洇染的白衣上,穿膛而過的,是他仍有的熱血。

這一回,拂秋冇有偷偷躲起來哭,泣淚裡責怪自己無能為力,責怪自己來不及這一切。而淨曆便是幾近耗儘了內力,也未如他所想中轉圜。其實他明白,她找到他時,此番已不寄人間。

在歸攏最後一抔黃土時,淨曆問拂秋可要一同與他離開。拂秋緘默了片刻纔開口,一字一句敘說得從容。她選擇留了下來,想知道當初宮主為何將這宮主之位給了師兄,無論事實如此還是鏡花水月一場空,江幸師兄未能守護下來的,她也想替他守護下去。

聞說如此,淨曆心中,似也有生長。

生平見過太多疾來病襲地訣彆,靜默的、喧囂的,來不及地無可奈何,赴全力地碎銀奔走,以為已是麻木,原是不夠透徹。賀憐解字心上,揮毫一抹,相向清風,何嘗不是銷向人世的灑脫;江幸去時瀟灑來時如是,比起是非恩怨,這個長大的地方纔是此心歸處。

即便是後來的宮主,在險去的風波中,他仍會出手相救於他,哪怕得知了真相如此,至少那一步不是隻惜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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