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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
山泠用力眨了眨眼,眼前的重影漸漸消失,露出一片青白的靈堂。
靈堂很大,原是宅子的正堂,隻是撤去了桌椅屏障,四處掛滿了隨風飄蕩的白幡和長明燭火。
堂內正中央一座半人高的實木台被黑色綢布遮蓋,上麵橫放著口寬大的棺槨,那棺槨不知是用何材質打造,竟讓人望而生涼,徒然生出跪拜的欲/望。
遠處跪坐在地痛哭流涕的人們皆是一身白衣白帽,嗩呐聲如泣如訴。
黃昏的光穿過洞開的門湧進來,流轉過每一張痛苦扭曲的臉孔,煙塵四起。
山泠站在人堆靠前的位置,同樣身著白色重喪服,頭上尖尖的孝帽遮住大半張臉,隻露出半個蒼白的下巴。
他晃了晃腦袋,試圖理清混亂的思緒。
‘跪下。’
山泠被突然在腦內響起的聲音嚇了一跳,聳起肩膀,像隻應激的小獸:‘你是誰?’
那機械聲聽起來格外冷漠:‘你的輔助係統230。’
山泠雙眼微眯:‘輔助係統?是主神讓你來……’
“——大少奶奶,您,怎麼不跪呢?”
四周突然沉寂,高昂的嗩呐聲戛然而止,這種由極鬨轉為極靜的詭異氛圍,讓山泠的心一瞬也跟著墜落下去,不安的預感爬遍全身。
大少奶奶?她在叫……我?
山泠滯澀地伸手撩開遮擋視線的白帽。
禮賓司是個瘸腿婆子,她從後排歪歪斜斜地走來,慘白的老臉上溝溝壑壑,顴骨卻抹得膩紅,黑洞洞的嘴一張一合地裂開,活似隻從地底爬出的惡鬼。
“啊!”
山泠被嚇退一步,雙腿一軟,膝蓋重重磕在地上,腕上的玉鐲也因為下意識雙手撐地砸出一聲脆響。
看到他跪下,禮賓司萎縮的嘴唇提出似笑非笑的弧度,又歪斜地走回去。
“好恐怖……”山泠聲音極低地喃喃道,不自覺揪緊了身側的衣角。
他實在不明白事情怎麼會發展成現在這樣,在被從重刑犯監獄帶走的路上他一度以為自己馬上就要被處決。
然後他就麵見了領域內最高級彆的主神,主神給了他一個奇怪的任務。
【破壞另一個主神的領域世界】
山泠撇撇嘴,也對,這種一經發現就會被原地絞殺的任務,不派他這種死刑犯去派誰去呢。
隻是不知道這裡是什麼鬼地方,弔詭的氛圍,奇怪的老人,恐怖的笑臉……
少年呼吸漸漸急促,忽然痛哼一聲,猛地捂住胸口。
係統無動於衷地向他發放世界背景資訊。
說是輔助係統,實際上就是主神的監視,它會提供一些有限的幫助,安撫宿主的精神狀態顯然不在其中。
《琉璃瓦》
難度等級:E
關鍵詞:從一而終
副本任務:找出【誰殺了他?】或存活七天
‘就這些資訊?’少年緊咬牙關,氣息細弱。
‘這是從玩家係統擷取的副本線索,其他資訊請宿主自行探索。’係統音冷淡敷衍。
‘你的身份是副本npc,顧公館的大少奶奶祥禎,主要記憶數據已經植入進你體內,注意接收。’
山泠揉了揉跪得發酸的膝蓋,閉上眼睛,原npc的人生快速在腦海中翻過。
祥禎現年十七,家中第三子,上頭還有兩個哥哥,家境清寒從小乖巧懂事但並不受寵愛,兩天前,他被毫無預兆地推上花轎。
不知進了什麼地方,四周鑼鼓喧天,人群來去匆忙,他被按著頭跟一隻公雞拜了堂,推進洞房。
周圍是一片寂靜,他摸索著向前走,隔著影影綽綽的紗帳,卻隻摸到一具冰涼的屍體。
紅得刺眼的蓋頭被扯下,眼前是一片無儘的白。
回憶是第一人稱視角,山泠看完後有些發怔,胸腔內彌散開悲哀絕望的酸楚,彷彿承載著原主未散儘的意識。
黃昏夕陽的光一點點、一點點消亡下去,天色將將擦黑,堂內隻剩長明燭火搖晃。
“禮畢——”
終於,在最後一絲日光消失的同時禮賓司扯著嘶啞老嗓唱道。
眾人開始分撥退場,先是一個老嫗被兩個男人恭敬地攙扶著,許多人跟在他們身後簇擁離開。
然後是山泠身側的女眷,他雙腿痠軟發抖,強撐著和眾人一起扶地起身,肩膀卻被身後人重重壓下。
他毫無防備跌下去,膝蓋砸在地上,劇痛瞬間蔓延。
“大少奶奶,您今個兒守夜,想是忘了……?”
身後丫頭聲音尖厲,用著尊稱語氣裡卻全無尊敬,隻有隱藏的威脅與嘲弄。
山泠痛得全身細顫,他緊咬牙關,用儘力氣不讓自己發出痛苦的□□,可生理性的淚水卻止不住地從臉側滑落,由脖頸落進更深處。
一個身形高挑的女眷經過時衣角擦過他的帽簷,微不可見地停頓一下。
滿堂的人腳步飛快,像是生怕走慢點就會遭遇到什麼不測,等他緩過陣痛抬起頭,大堂內已經空無一人,窗門緊閉。
白幡因為無風而垂落下來,燭火筆直矗立,連一絲閃動都無。
山泠走到門窗前用力推了推,都紋絲未動。
雖然早有預料,但心還是不可避免地沉下去。
他背靠門雙腿抱膝坐下來,低垂的帽簷遮住整張臉,自欺欺人式的找回一些安全感。
現在整個封閉的空間內隻有他和一副棺槨,以及棺槨裡的……
人。
山泠愈發僵硬。
‘係統,你還在嗎?’清亮的少年音有些顫抖。
‘……主神讓我破壞這個世界,我具體該怎麼做?’
‘無權限告知,請宿主自行探索。’
果然,隻在有關任務時係統纔會出現。
壞東西,和主神一樣討厭。
山泠悄悄在內心罵它。
但是聽到另一道聲音,彷彿有人在陪著他,還是不免心安了一些:‘那玩家的任務【找出誰殺了他】難道是指他——’
山泠抬頭瞄了眼棺槨,‘並非自然死亡嗎?’
在進入監獄前,山泠穿梭過不少靈異世界,知道一些遭遇他殺之人死後會化怨氣為鬼,隻有凶手償命才能安息。
係統連音調都與剛纔一樣:‘無權限告知,請宿主自行探索。’
真冇用。
山泠下意識想脫口而出,還好忍住了,焦躁地咬了咬唇:‘那我之後的人物行動總可以告訴我吧,不然要我怎麼扮演角色。’
係統終於大發慈悲地願意透露一點訊息。
‘會死。’
這兩個字猶如平地驚雷在他耳邊炸響,他蹭地一下站起,雙手攥緊了衣領。
主神不會給一個死刑犯第二次機會,如果他死在這裡,靈魂也會在這裡消散。
他要活下來!
他必須,必須要將人物拽離原定命運!
猛地站起讓他有些頭暈目眩,山泠扶住牆用力閉了閉眼。
霎那間,滿室燭火眨眼間忽然全滅,還來不及反應,燭火又全部亮起,彷彿剛纔的黑暗隻是幻覺。
是錯覺麼?山泠心跳漸快,還是他原定的命運就在……今晚!
死而複生的長明燭火瘋狂閃爍,白幡無風而動,彷彿置身陰間。
驀地,一切靜止下來。
離他最遠的那盞燭火發出微小的“啪——”聲,熄滅了。
接著是緊挨的第二盞,第三盞……
“不!不……彆過來!嗚……”他意識到什麼,轉身奮力地拍門,可不管多用力這扇門就如鐵石般不可撼動,他嗚咽一聲,彷彿小獸瀕死前最後的哀叫。
長明燭火隻剩最後一盞,山泠絕望地閉上眼睛。
時間好像就此停駐,許久,他疑惑地睜開眼,試探著一點點轉過頭。
冰涼的裹挾著一絲鹹腥味的風撲麵而來,山泠下意識後仰,白帽滑落。
微弱的燭火光影搖晃著映照了他的臉。
少年生得冷而淡,鳳眸狹長上挑,應是副無情樣貌,卻因為驚懼眼中波光流轉,腮邊遙遙掛著一滴淚珠,霎時如黑白線稿著色般生動起來,豐腴紅潤的唇邊還緊貼著幾根紛亂的髮絲,極致的白紅黑三色雜糅,隻一眼便足以驚心動魄。
凜冽的風緩了下來,山泠隻感覺臉頰一陣徹骨的冰涼劃過,接著好一會兒又冇了聲息。
他剛想張口說些什麼,那徹骨的涼就完全覆蓋在臉頰上,被凍得牙齒打顫,拚命向後瑟縮:“冷……好冷……”
它好像聽懂了他說的話,遲疑地移開。
山泠眼睛一亮,抓住機會嘗試循循善誘地跟它打商量:“你,你是好鬼,不會殺人的,對嗎?”
陰冷的氣息若即若離地從頭頂移到頸側,像是大型犬帶著濕潤的鼻息輕嗅。
山泠有些受不了,伸手在虛空中推拒,卻被立刻抓住。
然後觸碰到一個更為柔軟、濕潤的東西。
他唰地一下抽回手,頰側染上薄紅,眉眼更為生動:“你做什麼,剛剛那是什麼東西?”
那東西像嚐到甜頭,毫不理會他的質問,徑直扣住他的腰,然後不知什麼東西沉沉壓在肩上。
“滾!滾開!彆碰我!”驟然的身體接觸驚得山泠幾乎跳起來,他毫不掩飾地露出厭惡,艱難掙紮起來。
黑霧像被他的態度惹怒,下一瞬脖頸被驟然捏緊,連話也說不出,山泠耳邊都能聽見自己喉嚨擠壓發出的咯咯聲。
脖頸連同側臉一塊的皮膚瞬間被凍冇了知覺,宛如墜入寒潭,意識也漸漸模糊。
無窮無儘的黑霧要從他的衣角,袖口,領口鑽進他的身體,有什麼冰涼的物體順著他的頰側要滑進口中。
雙手被高舉過頭頂,喪服寬大的白袖滑落至手肘,露出白皙小臂和左手腕上的青色玉鐲。
果然……會死在今晚麼……
山泠幾欲昏厥,看不見那玉鐲正詭異的閃爍紅光。
“嘎——”
那扇背靠的一直堅如磐石將他困住的木門開了。
黑霧退去,一小部分飄至半空不甘地留戀徘徊,像一場還未散儘的噩夢。
期伊跌落進馨香溫暖的懷抱,月光下那人的側臉如謫仙清冷,吐氣幽蘭。
“你還好嗎?”
“嫂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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