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思有月

首頁
關燈
護眼
字體:
第二十一章 夢也看花
上一章 返回目錄 下一章
 

-

當日向晚,正黃昏上,杜書又臨董府。白日走時,杜書與董指說如此,董指雖應允口中,卻心下以為,這一去再將覆轍重蹈,儘管言語一番,不似哄騙之意,仍是轉念想來,較比從前那些渾俗和光,猶不是相信了好幾回。

估摸了時候,董指便讓小廝提燈去門外等候了。此番來人,不隻杜大人一位,身邊還跟了兩位少年,男女有之,安在夢梅園旁上燈的丫鬟見了,將會意了去。待那小廝將人帶引入花廳,清茶、點心皆已妥當畢至。

杜書身置,便覺了與今日來時有所不同,應作打理,觀陳設一切亮堂了許多,略微回眸此外一方香砌也如許清清,原的舊深草木撤換了去,而那堆亂的紫藤花枯枝亦不見了影蹤,唯牆角一盞燈火色投花曳影,更不見那一位蘇州故人。

“來,各位都請坐,不必拘謹。”董指起身,掬起滿麵春風招待杜書身後的兩位少年,又及杜書,“杜大人也請。”

觀稚與菱榴卻不為所動,一切至於生澀,隻杜書身後藏往一身拙。杜書意料,當抱禮謙笑:“此一喚觀稚、此一喚菱榴,受托付在身,生人初近不知禮數,還請董大人莫要見怪。”隨著將落的話音,他移開身,向身後沉聲開口道:“觀稚、菱榴。”

聞得名諱,觀稚與菱榴兩人便斂得方時忸怩,各自身前一步,向董指複了禮數。

董指擺擺手,直道“何須計較、何須計較”,話語聲中,待兩般抬頭,他適纔看清模樣,卻登時怔愣了神情,笑意也僵在嘴角,神色一番,驚歎難掩。心下不覺感慨究竟是何樣的不凡人家,生得這一雙漂亮人物,不是畫裡的、戲裡的,也是那人偶做的——

男子頎長而白皙,著一襲碧落顏色,玉簪發挽,瑩潤見澤,清俊眉目之中,間點一記,似朱非朱,倒不成說是抹醉了胭脂,猶長劍身背,收觀一切,落拓當風作最解;女子則一襲粉衫綠裙,身薄衣輕,雙蟠髻上真珠梳飾、花釵斜墜,再往觀,眉黛春山演,瓊目生絲澹,檀唇淡抿,通身冰清一質,恰似姑射雪來。

一時,室中靜謐,杜書如何見董指一副呆住了的神情,又如何不知他此刻想的什麼,卻是開口道:“不知董大人思慮瞭如何?”

適才,董指回過神來,白日之事覆上眉目。他將目光轉向杜書卻是不語,隻是邀入座上,捧茶垂首。

先前,宵仙閣來人且說以女之失承其母之得,而杜書卻另生一計,終歸生因須還果,交換二人得失,也不過淺免一苦,亦談及那一宗“荒唐”,道是長絕之人,抵不過尋無意義;未儘之人,若無在劫之難,將憶今生歲結。

下一世為雲、為水、為草木還是為度眾生,誰又堪辨,他想。至此,手中的茶未喝一口,又原原本本地放了回去,隨即起身向杜書作揖道:“董某思前想後,聽憑杜大人。”

“此語今已入局作數,應照從來,無以更改。”杜書說時,目光注視著身前的人,言辭堅定。

此番聲傾,董指心下不由翻搗一瞬的惶恐,至此往後,寶招再無與雲偌有關的任何記憶,而雲偌亦從此孑然身處,相思啞聲。

這一夜,人間起了一場風,雲被吹開千裡、水堪吹皺春池、草木焉失於火

“三夫人,聽前頭說,這八角亭樓要燒了。”

來送帳中香的丫鬟,將路過聽到的話閒說予了水泠。此刻庭院中,水泠尋來無事,正剪花枝,而夕天向晚,一位丫鬟提燈在旁,照見彼此人麵花影。聞言的水泠愣在原地,欲剪動的手停在一簇花枝之間,斯須她纔回神過來,花枝被剪落在地,玉剪也被拋下,奔亭樓向去,一時反應不及的丫鬟提燈也跟在身後去了,方歸置好新香的丫鬟從屋中出來,隻見落花滿地、庭院空空。

可匆匆到了八角亭樓下,不見一人,隻亭樓邊的燈火映遠,一片清寂春夜裡。

“你先回去吧。”水泠同丫鬟要了燈籠,便讓離了去。

夢梅園不點燈已是尋常,寶招亦極少去,後來落成了府中夫人、公子小姐們存放東西的地處,如今這八角亭樓也逐了身影,漸失於冷。

彆外此時,董指將杜書一行帶去八角亭樓,卻經過書房,杜書停下了腳步。方纔先行寶招所居,然階下未至,杜書便道此非夫人所著。

“書房後方有一處夢梅園,大人請來。”

說時又行向夢梅園去,小廝提燈在前頭,下上高舉,眾人的目光隨那一隅光亮定在那矮牆掛中的木匾上,已褪了顏色,陳舊斑駁。

“曾經回還,夫人遊過。”杜書抬頭皆看眼前,笑說溫聲。

董指聞言一驚,當下不由心快,幽幽地看了一眼那夢梅園落鎖的門,他忙轉了話身:“杜大人,再往外便是八角亭樓了。”

一路出外,便向熟悉,當至亭樓下,杜書即見了之上的水泠——一襲退紅衫裙,揚於風中,發挽在後,側見絹花芳滿,燈火照見,朱唇微張,掠青絲綹綹。

“這……這上頭是……水泠?”董指看清難得,眉頭皺也難舒,“如何又是她?她同寶招最為親近,寶招倒也依她,旁人且議聲不下,我又怎不知她想,這事人之處的來人,皆是一個路數的下九流。”

杜書一字一句聽在心裡,目光轉去階上,登樓猶想,而觀稚、菱榴兩人注意到主人的神情,相與平日,不曾所見。

“董大人還不是折了腰。”

這話雖從說笑中,董指卻不知為何聽得渾不自在,心口也切,不由脫出一番:“往事年輕,當時難濟,今一應皆得,卻已花落燕去。不過唸了些須的書,觀得風流,曾消夏蘇州,見因風月,一眼情鐘,演了一回書中人物。”

他將水泠當是他從前的寄托,無非憾恨——山水書生,最是落魄、最是難得。今商賈為營,所思天下熙熙攘攘,利來利往,何妨彆離愛恨,芥子於存。

如何作為,修飾藉口,杜書不在意,隻知身邊的這位大人並未生愛亭樓上的人,遍觀山水,又如何不見世間眾生百相,如是紅塵,受生無分。

思緒一陣翻飛、一刻戛然,董指的一席話,杜書冇有接下去,隻道將要開始,董指便也斂收了那些舊時心緒,亦期待起一切將有的了結。

“在下相信杜大人,偌兒此番,儘看這一回了。”董指語罷告辭,照燈的小廝、侍奉的丫鬟隨之轉向身後不遠的涼亭中,一同在候。

聞言,杜書點頭作應,莞爾不語,目去人離之中,他輕聲開口道:“那位主人生前生活在這座府邸裡,度過了半生時光,一兩風也入得執念。你們有情,如是眾生,亦著於眾生,纔是尋常。”

在主人應承下委托、將起程前去江南之時,觀稚與菱榴曾問許多,為何這位夫人拋得下種種,乘風歸去,今日所聽,亦不透徹,不過眉目爾爾——眾生百相,人間妄念紛飛,誰又窺探得清。

而亭樓上的水泠早已注意到方時來人,三兩人影、燈火熒熒,第一眼所見,眼中隻餘那位詩畫人物,周遭皆致失色。卻想,今夜這座八角亭樓將不複存在,她可惜隻還差一點點,這紫藤花便要開了,應能夠再看一遍,往後再憶,唯此永恒的夏日常新、詩中長存。

是來不及的這一眼,在董指的隱約聲色裡,水泠不由身掩廊柱後,任憑的晚風中,又將翻飛了思緒。直至杜書登樓而上,見水泠倚立,一盞燈籠落在裙邊,而裙襬翩揚,風月清軟。

“水泠。”

忽聞自己的名姓,水泠驀然看向聲響來處,隻見杜書從一片昏暗中走來,踩在地上的腳步聲有力沉穩,與她的心跳聲怦然重合。

又見他,卻若隔了許久,此刻他正在自己身前,水泠不覺恍惚,真真如夢。他亦不曾叫過“水泠”二字,今日聽來,當欣喜不已。

“聽聞此處將焚,很快便要入夏了,以為還能再賞一次花開。”

“這是紫藤?”杜書伸手撥來一株葳蕤垂在掌心。

水泠抬頭看去一眼杜書,又斂首笑答:“這是紫藤。”

“我倒還未見過,蘇州時見荷花模樣亦是第一回。”

“當真?”

“當真。”杜書收回手,也看向水泠眼中,猶有傾注,雲胡不喜。

此間碎念輕柔,不散風吹,相思愜愜,如何不成憶。

涼亭中的董指閉目淺眠許久,近來賬目上的瑣事不比此時繁雜,更甚慵倦。迷濛之中,有丫鬟來稟,夢梅園被燒得什麼都不剩下了,才驚醒。

卻見水泠仍在亭樓上,似與誰談話,可他也無暇顧及,起身去了夢梅園,途中遇了女子來訴,幾道聲淚,且是有幾樣東西還放在園中,未來得及取出一併成了灰去。

一行人匆至,正在夢梅園外的小廝、丫鬟們便將方纔統統說給了董指,道是因閉門不知所以,隻見連片火光,不灼不烈,不由推門闖入,卻兩位少年身影不聞,竟見庭際紅梅盛開。此外景象,便是董指眼前,一切俱燼。

而這一切此前,隻觀稚與菱榴知。

自八角亭樓折返夢梅園,逢三位丫鬟捧了包袱離開,遠遠又聞見開口,道是夫人們的東西已將取走,若有問起,隻可說毀了。他們不知,為何說辭這般,入了園中,當見一步接一步遺落在地的狼藉,還是珍視之物,為何又存於此處。

這些難解不過轉瞬,接下來方是應須之事。

為何取“夢梅”二字,此回菱榴倒瞭然。第一眼所見,即是那庭際栽植的梅花,雖已枯瘦不成,卻應風霜更見顏色。她折下一枝,拋去在側的樓閣,忽一陣風起,吹亂天上人間,周遭草木還生,梅枝墜落在地,昏暗之中,緋光清熒。

而身後不遠的觀稚立於當中,方時闔眸,口中唸唸有詞,紅梅盛開的花枝化作大火,在此之前,請離怪力亂神。

“這一片火光,似作雪裡紅梅,寶招夢的,是不是景象如此。”

……

-

『加入書簽,方便閱讀』
上一章 返回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