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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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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明月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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窕殊邊是傾聽皎碧的娓娓道來,邊是望遠懸在海中的月明。海風溫膩,海水冰涼,不斷地向岸邊迎褪,將兩人的裙襬洇濕,結下亮晶晶的鹽粒,恰若是鮫人的泣珠。

“時逢驚蟄春始,便有百姓來到雪鳴山上祭祀山神,我便化作人的模樣偷偷上山,混入祭祀的隊伍中。我見到了許多我從未見過的東西,廟堂中不熄的香火、孩童手裡的風箏、見之想嘗的醇酒這一切於我而言,皆是新奇,而方知生活在海裡的無趣,便產生了人間嚮往的念頭。

“我欺瞞了兄長,與他約定三日為限,卻離開後再也冇有回去。”

皎碧落下的話語中,是一句極輕的歎息,有悲涼、有悔愧,湮入過往的風中,恰若簫聲斷腸。

——在那個如夢江南裡,耽溺於世間情愛,而不知叵測。

勾闕來到雪鳴山的第三年,十二樓的鵲橋仙子纔是應許了與他當初的約定。那年正值春意釅釅,春山如笑,皆是一派柳嚲鶯嬌之景,山中的亭台廟觀、層林溪澗,更是一番雙柑鬥酒的熱鬨。

皎碧與兩位兄長合謀商議,待她離開雪鳴海後的三日內能夠不被母親發現,確保計劃實施天衣無縫後,正要獨自下山,卻碰見了會雪崖上的勾闕,不知在等待什麼。

先前皎碧不知,山神身邊何時多了一個手下,且是作為弟子。若不出她所料,那名弟子將會成為下一位繼任山神之位的人選。便是在勾闕初來雪鳴山的第一年,皎碧混入祭祀的隊伍中時,不料被他發現,將她帶離了人群之中。而勾闕臉上尚是輕佻的少年氣,口吻卻是嚴肅老成“這是人類的活動,妖類不得參與。”

“可是這裡麵有這麼多的妖類,這座山還這麼大!你看,那是來自青丘的狐仙,還有那是烏戈山離國的天祿”皎碧朝身前的少年比劃著手勢,又向那來來往往、形形色色的行人中指去,又對他悄聲正色道“而我呢,我是南海的鮫人。”

“你應當回去,若是被髮現了,包括你的族人都會有危險。”

“我能來到這裡,絕對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你不必擔心,隻要你能保密,不去告訴山神,以後你有困難,可以來山後的海灣找我。我叫皎碧。”

皎碧拍了拍胸脯,似在向勾闕保證,一張明媚的小臉上洋溢著溫柔的笑意,如若當頭正和煦的春風,攜來寫意的詩情。

勾闕隻是淡然地點了點頭,便離了去,身影淹冇入人潮中、繾綣入嫋嫋不絕的煙火裡。

而後過往的經年中,隻有每年春耕將至時的祭典,勾闕與皎碧纔會在雪鳴山上相遇見,於不知不覺間形成了默契且不可名狀的友誼。直至鵲橋仙子的出現,變作了三人而行的相伴,再是瀲卿與棠珠與之的偶然。

冥冥之中,一切似有自有軌跡,那連結在宿命上的紅線,將彼此牽纏,以為是這天地間的永恒,到頭來不過是一場水中月鏡中花。

早有時候,鵲橋仙子派去了喜鵲做信使,向雪鳴山山神傳達了她將至雪鳴山一事,已向天帝告了假,權當是雲遊。

同十二樓的諸位仙子作彆,鵲橋仙子便踏鵲而來,仍是那一襲綵衣,為織女所織贈,織以雲天之霞錦,所得之衣澤,而“絢瑞色於舜庭”。彼時卻迷路於山林,如一隻小鹿靈動而來,便是賞了一路的林景,不見人蹤,但聞琴音迴盪,相和於不知處的流水潺潺,清澈空靈,一番微妙,不同於十二樓琴歌之飄渺。

約莫晌午,春日正當頭。鵲橋仙子行至一片花塢之中,杏雨梨雲,滿目飛花飄零,自舞於風中淩亂,方是待得春歸數,不消春去,便又繾綣了滿地煙塵色。卻衣侵了薄汗,已有了疲意,她放眼遙看這一山間,倏見花蔭之中有一長階,倚山勢而上,高聳陡峭,而長階之上便有一六角涼亭,簷柱朱漆脫落,青瓦殘缺未全,已是陳年舊色。

鵲橋仙子登上長階,隻片刻之間,便如臨了天上之高遠,可瞰山間全貌與城市繁華。至亭中休息,周身忽而靜謐,不聞縱逸之林音,唯聞風聲細微,掠過耳鬢,將她的發輕揚在微紅的雙頰旁,眉鎖黛霧,目汲秋波,楚楚謖謖。

彼時會雪崖上的勾闕,正與皎碧說來經過,而他每天來到會雪崖,自是在等鵲橋仙子的到來,雖未有言在先,卻此地風景獨好,作想她應會初至於此。卻未料當他回過眸來,相隔不遠的對崖中、涼亭裡,那位綵衣裝束的女子躍入他的眼簾,一如十二樓初見時的模樣。

“那不是仙主嗎?莫不是便是你口中那位仙子?”皎碧順著勾闕的目光望去,模模糊糊中也知了個大概。

“仙主?”

“不知從何時沿襲下來的傳統,百年列選一次‘十二妖仙’,並選出其中一位作為‘仙主’。不過今年倒未滿十二位,最近三界皆不大太平。”

勾闕點了點頭不語,一副已是瞭然於心的神情,又轉而問向皎碧“你不是要下山嗎?若不趕快天便要黑了。”

“仙主來到雪鳴山,當然要好好招待了,這次暫且打消念頭!”

而那方山崖的涼亭中,鵲橋仙子正將發綰至耳後,隻不經意地側眸,便恰是望見了那位尋她而來的少年與曾有過照麵的鮫人族少女。彼此遙遙相望,這無垠天地間頗有“對影成三人”之意,而勾闕便是那邀月之人。

後來,雪鳴山中多了一位鵲橋仙子,與同鳳姑海的鯤鵬一起,時光悉數,流光夢往。而皎碧最終雖未下山,卻回到海灣後連同兩個兄長被母親責了一番,勾闕與師姐便是再也未見過她。直至彼此皆長了大,年歲不待,光景依舊,各自心底的私以為亦能夠有所留住,終將是散入風中,不複過往。

“三日為限”的約定再次重提。這一回皎碧如願以償地下了山,來到了繁華織就下的江南,自意無風月,卻偏是遇上了他,為之放下所有防備,占據最柔軟的一隅,而至一生中難以忘懷。

那年光景,已是入了清秋,況味思涼,早些時候便迎得天邊暮色低垂,而天燈為幕,飾其霞色、充其為星。皎碧站在橋上,眸中映照了城市千重萬重的燈火,若琉璃琳琅,劃破當空長夜,流瀉下璀璨星河。

而橋下江水東流,有其魚遊,而泛漣漪,卻水中芙蕖枕秋予眠,方顯清寂——皎碧注視著這遺蘭橋下的黑黢黢,微微出神,回念起今日種種,實則並不儘興,倒像一個不速之客,掖著慌張的心思闖來。

搭在橋邊的手垂下,正欲轉身離去,卻見江水那頭行來一艘烏篷船,船頭立一腰身佝僂的棹夫,伴有孤燈一盞搖晃,江水隨搖櫓之聲欸乃而船尾坐了一名男子,屈起一膝,飲酒小壇,著一襲的紅衣刺目,於風中翩然。

皎碧快步下橋,沿著江岸朝烏篷船追隨而去,卻市井繁華,遊人如織,穿越過人潮之外,眼中已丟失了那紅衣身影。她茫然四顧地立於無儘的長街之上,身後的石階下有一對璧人相攜放燈一位書生模樣的男子猜謎麵的勢頭正盛,被看熱鬨的人圍了水泄不通賣胭脂水粉的攤位被女子挑了個滿心歡喜,口中唸唸有詞,難以抉擇

無數的畫麵一一掠眼而過,卻隻想篩出那一抹刺目,正當皎碧想要再次穿過人潮中尋找時,身後響起一聲清朗“你方纔是在追本公子?”

皎碧聞聲一驚,朝那方聲音轉過身去,樓訣飲下一口酒,頗具玩味地笑看於麵前的人。她亦怔怔地看著他,許是個千金紈絝郎,麵目白淨而俊美,未束的青絲任其散落,衣襟斜斜侉侉,手中仍是那小壇的酒,過往的秋風將他身上淡淡的酒氣吹入她的鼻息,分不清是幾分清醒還是幾分沉醉。

“冇有,冇有在追。”皎碧搖了搖頭,眼裡幾分無辜。

樓訣倒是不介意的模樣,隻一把大大方方地摟過皎碧的肩膀,“走!本公子帶你喝酒去!”

皎碧卻還未反應過來,便被他帶去了花樓裡,正招攬客人的鴇兒見狀,趕忙迎了過去,先是一愣隨即眉飛色舞地調笑道“訣公子,是不是知道今夜施施姑娘被請去聽戲,特意帶了姑娘來。”

“誰請?”

“當然是杜大人,還有除了訣公子您,也冇人請得動我這施嫣閣的花魁了!”

“那便讓她聽去吧。今夜本公子要酒、要琴。”樓訣舉起手中的酒罈子,晃了晃以示杯空,便牽起皎碧的手在眾目睽睽之下一起上了樓,去往了常來的那廂雅座。

而底下鴇兒便招呼來了姑娘,道是要呈上好的酒水和最會彈琴的美人去給訣公子。雅座中,樓訣倚坐窗台上,朝站於一旁的皎碧問起“你從哪裡來?”

皎碧扶著窗欞向窗外眺望,陵州城的夜景儘數攬收,那千門樓高、萬家燈火,市井上的遊人、車馬,江上的畫舫、輕舟,間雜的琴歌、戲曲,皆如夢般繁華。

“往這視角看去的風景好吧?”樓訣見她驚歎的模樣,心下不由得一番驕傲起來。

“嗯!”皎碧欣喜地點點頭。她從不知在夜裡竟也能有這般的熱鬨,從來隻是海中遊悰無際,而礁石上伶俜望月,平靜無瀾。

“那你說說你從哪裡來,本公子似乎從未在這城中見過你。”

“武陵。”

“武陵?怎麼就來到陵州了,莫不是武陵的桃花不如陵州開得盛,還是為了本公子而來?憑本公子的相貌,可謂名揚天下的‘在世潘安’。”

“我還冇有見過武陵的桃花。”皎碧如實答來,抬起頭看向樓訣,秋風將他的青絲、衣袂吹拂起,似予他覆上了一層涼意,麵目已不似方纔的柔和,倒生了幾分清冷。

“可惜過了時節,這陵州城的十裡郊外倒有一處好景緻,年年開春便能賞得桃花如雨。不過,本公子還可以帶你去看看城中的丹桂,雖不及杭州的三秋桂子,卻也不差。”

樓訣說完這一番話,便將皎碧攬入懷中,運用輕功與之飛離而去。此刻的鴇兒正步至門前,身後隨了一眾的女子,無一不勝比桃夭。卻敲了門來,不見有應,便徑直推門而入,隻見屋中空無一人,窗扉大敞,酒香溫存。

此時陵州城的上空,樓訣帶著皎碧一如鴻雁而飛,冷風獵獵,劃過彼此的耳邊,他看向身邊的人,不見絲毫緊張害怕的神情,反倒是充滿了好奇與欣喜,宛若一個討到糖的孩童,那開懷而嫣然的笑意似也將他心上的不快感染覆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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