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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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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吟風獨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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猗漪竹林間,刀光劍影盛清冷月色鋒芒,凝了清秋夜結的霜,刺破這未央長夜,露出痛癢的天光。

玉山澤手執長劍立於其中,一襲白衣清絕,猶是公子玉麵,眉目間卻是肅殺之氣。不遠處的蕭無聞微眯起一雙狹長的眼,朝他放去的目光傲睨自若。彼此靜立不動,似皆在等待著誰先出手,卻當目光聚焦於同一縷飄落當中的竹葉時,一人應一劍而起,須臾間驚起棲枝寒鴉飛離,風欲動又止。

玉山澤刺去的劍疾如雷電、狠戾決絕,直往蕭無聞的要害,劃破了當來的秋風霜濃。而蕭無聞一個側身躲過,流水行雲地隨風勢閃去了玉山澤身後,他口中念訣,左手的皮肉漸漸褪去,顯露出森然白骨,細瘦的骨指節幻化出千縷紅線交錯,朝玉山澤握劍的手纏繞奔去。

玉山澤回眸,那紅線若蠍若蛇,蜿蜒著湧來占據了視線。他冇有躲閃,任憑這千縷紅線纏繞,隻一觸到皮膚,便變作一條帶刺的生花綠枝,毒**要發作的電光火石之間,一道清光揮下,一隻白骨落地,纏繞在他手上的紅線倏然抽離而去。

而那隻被砍下的森然白骨方掉落在腳邊,一瞬間便化作了粉末消散殆儘。蕭無聞朝地上看去一眼,又朝遠處的玉山澤望去,一聲冷笑,本失去了的左手複而重新長了出來,連同著鮮活的皮肉,卻手腕處多了一道針線縫合的傷痕。

“你尋找了整整十年,尋不到她的下落,直到後來,你得知這一訊息是她的死訊,所以你怨恨朝廷、怨恨深宮,卻為何殃及無辜。”

蕭無聞不語,隻是抬起頭望天,此刻月色正清朗,應是眼眸熠若星辰當襯,卻他的眉頭緊蹙,一時湧至眼眶的清淚模糊了視線,更添這罩紗夜色的朦朧如夢。

“草木何不無辜,無故於秋風凋零秋風何不無辜,無故於世間一遭。”

玉山澤聞言一笑,笑得翩翩、笑得溫柔,猶含春化雪,方纔所說的那一番話似已與他事不關己,“終其一生,幸與不幸,我玉山澤皆不會忘——”

一語畢,玉山澤便舉起手中的寒芒長劍,當是十步一人殺之,裹挾風中的衣襬作響得獵獵,鬢邊的青絲若寫意的揮筆,未過刹那,複又歸於平靜,一時的萬籟,俱寂。

蕭無聞瞪大了雙眼,嘴角邊流出汩汩鮮血,那一把長劍自背後向前穿過胸膛,沾染了血色淋漓。他雙手微顫,還未來得及一撫傷口,便隨刺穿胸膛的長劍利落拔離而倒地,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

而立於他身後的玉山澤,仍保持著舉劍的姿勢,劍身的鮮豔凝成血珠就著月色滴落,融成支離的清輝,映照這霜華愈濃的秋夜。

——“蕭掌門!”

宿迎大喊了一聲驚坐起來,伸手撫上心口,口中喃喃著“這是夢、這是夢”,而冷汗洇濕了衾枕。好些片刻稍緩回神,他抬起頭望向窗外,尚是夜色朦朧,一如夢中之般,真實得似是而非。

便是如此待到了天明,天光初乍破,卻轉而天青岑寂,漸然點滴起雨珠,不肖片刻,串作了珠簾羅幕,濕了滿目的琳琅,更添了清秋冷重。

留梅聽風刹的大殿清冷,隔著昏暗和綺靡,蕭無聞手握酒罈躺倒在台階上,周身各環立半圈的燈火幽杳,雕作雲鶴的燭台,那展翅的影懸成一個羅圈,盤旋在他的身上。

昨日是蕭妙凝的忌日,這是江湖中人儘皆知的事,同時又是一個不可議的談說。而在這一日裡,蕭無聞命手下備好酒,更是下令無論是誰不許靠近這留梅殿一步,而徹夜飲酒醉至不知東西。

翌日卻又清醒了十足十,似那飲儘的酒不過是酒,裡頭的苦澀皆化為了斷腸中的仇恨。

而將至午時,宿迎前來求見蕭無聞,將夢中所夢一一稟告給了他。蕭無聞聞言不語,隻是坐在殿上冷眼看著底下的人,這般靜寂與凝重將宿迎壓得喘不過氣,心下更是虛了幾分,生怕被掌門看出端倪。

好些片刻,蕭無聞才緩慢地開口道“江湖中預言,有朝一日,玉山澤與我這留梅聽風刹定有一方毀於另一方手中。”

“掌門,屬下不是這個意思!”宿迎即刻屈膝跪下,地上一聲叩擊迴盪在大殿中清脆。

“他對我有仇,我對他有恨,這些不值一提的東西,往往作了引火線。”蕭無聞冷笑一聲,睨向底下跪著的人,“但我蕭無聞要告訴你,這夢隻會與現實相反而行。”

宿迎把頭低了低,餘光卻瞥著台階上掌門停在他麵前的步子,複而一道的衣襬擦過他身畔,他方站起身來轉身向後看去,蕭無聞的背影行了遠漸然於眼中消失。

他回到藥閣,繼續調配可解的蠱毒的解藥,卻是心不在焉,忽然間不知進行到了哪一步、該添哪一味藥,腦海中隻有一個念頭,覺得這夢並非巧合,反倒是在堅定他這幾日來的猶豫不決,而這一夢似成為了他的一劑定心丸。

便在一個月後,江湖上不知何起了謠言,宵仙閣閣主要與留梅聽風刹掌門一決生死、報仇雪恨,五日後將約麵於褚風林。而江湖上各門各派知悉後,竟也有人信以為真這如此的拙劣與幼稚。

卻五日後,褚風林中,蕭無聞果真大開了殺戒,對方卻不是玉山澤,而是當初的散佈謠言者,一個靠山硬朗的勢力組織。卻在他眼中眼中,不過一群螻蟻,也敢潰於蟻穴。

而位於陵州城城中的玉山澤,隻是有過耳聞,卻如過耳旁的風,並非當作一回事。當下於他而言,絕不是一個好時機,唯有沉得住氣,他心中明白他會等來對他有用的東西,而不是靠自己費儘心思,最終隻取得那些的徒勞。

可宿迎至今不知,自己落入了掌門的圈套裡。他按照原先的計劃,暗中前往了褚風林時機,以為那日所見即是真,殊不知是蕭無聞專門為他演的一個假象——在“玉山澤”手下節節敗退、落荒而逃的畫麵,正如與夢相反的現實,蕭無聞滅全了這一組織,殺伐果決,毫不留情。

在將信交到玉山澤手中的時候,宿迎才明白,他便是那根引火線,又是被掌門所耍的螻蟻一隻。

地牢昏暗、潮濕、陰冷,深處中潛伏了不知數的鬼魅,爭食著第一抹夜色裡的腥穢。蕭無聞獨自一人親身來到地牢,燭火便應聲而燃,照亮地牢中央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宿迎。

“這般滋味嘗得如何?”

險是陷入昏迷的宿迎,聽見蕭無聞的冰冷的聲音,微微抬了抬眸,隻見得他正坐於不遠處,視線模糊不清,連同意識如此。

而原本纏繞在他身上的蛇蠍紛紛向四周爬去,冇入了黑暗深處,不知是命令的驅使還是也會怕那個心狠手辣的男人。

“是是什麼時候?”

“隴淵是個偏擅手段、遇事果決的人,我極其看重他,給了他位置,甚至給了他權力,可他不知珍惜,想藉著這台階,坐上掌門的位置。”蕭無聞頗有感慨地道來,似是不忍再談起的可惜,下一句話卻倏然轉變了語氣,與這地牢的詭譎融成了一體。

宿迎聞言轉頭看向蕭無聞指去的方向,昏明交界的地方堆疊了一堆散亂的白骨,靜謐而淒冷——

“所以他向掌門告了密,之後被派去掌管宋雪門的手下是假的,那些傳信也是偽造的……”

“我本不想揭穿你太早,卻蠢人之多聽信這等謠言,先前信中提到隴淵會加入其中,屆時你隻要看準時機與他配合,便能夠扭轉局勢,奪取這掌門之位,各自分一杯羹。我在思索著何不藉此機會下手,且又聽聞了你這一夢,是在給我作個預告,我卻同時將之利用起來,來了個一箭雙鵰。”

蕭無聞說得輕快,不能說是一個天衣無縫的計謀,倒也算得上一個不錯的主意,他巴不得有人與他玩手段,最後再目睹他們落得的下場,屬實是一大幸事。

那封送去的信倒未能攔得下來,直接交去了玉山澤的手上,寫這一書信的人道是有意投奔於他,更是透露了許多關於蕭無聞的情報,卻無非不是些陳年舊事與他的所為罪惡。

自成立宵仙閣後,他便暗中著手調查了蕭無聞,這些年未有中斷,將之裡外皆調查了個遍,方知蕭無聞為何對朝廷有所仇恨,卻又不得不藉助於朝廷的勢力以推翻政權。

故玉欽明的死成為了他計劃的開頭,繼而是皇上的薨逝再到他一直為他所用的“吳如黨”僭越皇權罪論處——而這一切的源頭,皆源於他的妹妹蕭妙凝的死,願牽扯起整個天下為她陪葬的妹妹。

錦昭四年,北方曾有一場空前的戰亂,匈奴擾亂邊關,城中數百萬計的百姓不得安寧,而朝廷卻按兵不動,待敵人破開了城門,連失了幾座城池。皇上才下旨意,擊退敵軍,奪回失掉的城池,還百姓一片安寧。

而吳如這按兵不動的計謀差點得逞,卻被玉欽明識破了計謀,至此與他勢不兩立,水火不容。

且曆經了這場戰亂的,便有蕭無聞與她的妹妹蕭妙凝。同其餘百姓一般,在烽火狼煙之中與家人流離失所,至此杳無音信,生死未卜。

卻相依為命了兩個月,蕭無聞與蕭妙凝也失了聯絡,再也尋不到彼此。蕭無聞再次聽聞蕭妙凝的訊息後,已為留梅聽風刹掌門,至此攀附關係,與朝中勢力左右逢源,為妹妹的死而報仇。

其間,匈奴再次來犯,吳如阻止的意圖愈加明顯,玉欽明更是不能讓他得逞,皇上卻考慮到國庫開支,數月前各地發了大水,撥去了修堤、安置的款不勝數,亦有不少官員暗中貪走囊中,不斷上書陳情撥款不足,便在軍餉上怠慢了下來,正戰爭頭上猶豫援兵一事。

至此僵持了半月有餘,皇上終是下了旨意,先以援兵,後歸餉銀。

人人皆以為是玉欽明的功勞,出了風頭,殊不知還有一位居於深宮之中的嬪妃——那一夜,皇上仍舊擺駕椒蘭殿,蕭妙凝獨自提燈,攔下了聖駕,一行人震驚不已,公公以為又是哪位來哭訴侍寢的嬪妃,趕忙打發她離開,莫要耽誤了皇上。

而蕭妙凝叩首在地,良久方抬起頭來,眸中已是清淚盈盈,卻不落下,猶是目光堅毅,她直視著步輦上的九五之尊開口道“懇請皇上援兵北方,擊退敵軍,奪回城池,不留青史恥辱。”

這一句話響在月光皎皎的春夜裡,鏗鏘有力,何況從一個女子的口中說出,更是驚了在場所有人,連同皇上的眉目也幾分驚色。

可他冇有回答蕭妙凝這一懇求,隻命人擺駕回了宮。翌日,“凝淑儀夜攔聖駕”一事傳遍了整個後宮,原因說法不一,亦因此事,蕭妙凝被罰入了冷宮,期限不明,明麵上遂了許多嬪妃心意。且今日上朝時,皇上明言援兵十萬,擊退敵軍爾粟王,奪回失守的城池,這一突然的轉變,令朝堂之上的忠心臣子喜出望外。

蕭妙凝聽聞此訊息後,禁不住哭了一遭,外人看來認為這小小淑儀失了寵。而住進了冷宮後,日子變得分外清淨,無事時便唸佛念儘一個長日,也曾有走得近的幾位妃子來冷宮中探望,打趣她似換了一個人,一向不信神佛的人如今卻比誰都要虔誠,心中皆以為在祈願早日能出了這冷宮。

卻隻有她自己知道,這是為了誰。

為了那位在戰亂中救下她的將軍為了那位一見傾心的將軍。哪怕上天待她不如意,曆經戰亂與家人流離、被在宮外參與隆重祭典的聖上選作妃子、哪怕一輩子困於長門,她義無反顧,甚而至死不渝,在最後,果真變成了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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