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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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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秋眉遠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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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天相接,煙光共色,彼時風微氣清。水中獨有枯木一棵,舟子停靠其旁,水麵泛漾漣漪,若有溦雨點滴。

青衫男子從舟中醒來,便見眼前枯枝盤根錯節,而枯枝間有一隻雪青之色的蝴蝶,泛夜照之光,夢幻迷離。他愣愣地坐起身,奈何舟子輕晃,抑不住地驚撥出一聲,蝴蝶便飛離而去,目光便也沿著那飛離的方向而去。

不遠處的一座六角亭靜立水上,亭中一位雪青之衣的女子坐於其間,原本棲在枝上的蝴蝶,此刻飛停在她纖纖玉指上,而女子的模樣眉煙目泠,似惻不勝惻唇堪紅梅,襯膚昳若雪,宛若月下萍開之蓮,融月光靈秀,為之癡絕。

青衫男子看入了迷,便恍惚著朝那六角亭走去,可亭中的女子卻不待他來,擷蝶而去。彼此相隔不儘遠,他卻無論如何也追不上那方倩影,她也從未回頭停下——便是朝著那唯一水之境的無儘處而走,一追一從容。

“等等我!”

段青佩驚坐起來,撫了撫心口,心中慶幸這隻是夢,而夢中的場景卻曆曆在目,他對夢中的女子一直窮追不捨,不知何時一低頭便見倒影中的自己花白了頭髮、蒼老了容顏,而方纔似乎還在夢中大喊了一句,卻是無聲之音。

此刻夜色正濃,窗外月光灑落,照在破舊的書案上,段青佩不經意一瞥,卻發現宵仙閣閣主贈予的香膏不見了身影,他回來路上聞了聞香膏,這般茉莉香與謝懷雪身上的香味相似,便想著贈予她,可眼下卻而他明明是記得放在這書案上的,莫不是屋中遭了賊。

“你在找這個?”

如今的十二妖仙不複過往,已是風流雨散,其中隻剩下了六位妖仙,其餘六位者——或犯過而鎮壓或修煉而昇仙或耽溺人間而不知叵測——棠珠便是其中之一則,她偷竊解藥救下他人,害得師姐死於蠱毒,後來真相大白,師姐並非無辜,為首的十二妖仙降了她的罪責,罰她入了夢境,掌管夢境中的文書簿子。

此後,棠珠入了夢境,已不知人間朝暮為何,念起時便覺經年遙遠,亦如《秋眉遠書》中的所載不得誌的風流客,因思朱門女,怎料朱門女嫁作為人婦,便常日夜作憶、空夢淚流,不知時辰幾許,後入夢中遇之,故人探望他時,床榻上的人已是白髮蒼蒼,故人驚其現象,聞有鼻息,卻終喚不醒。這是她整理書冊時偶然所得,在後來千千萬萬的書潮中,唯此印象深刻。

如今,棠珠於夢境之中,已是平常,偶爾杯酒飲得,不時誤入他人夢境,或去占卜夢境的觀夢館那聽來客說夢,阿朱常常誆得不菲的一筆,有時發生了所謂的“欺詐”之事,她便報了她的名姓,在這夢境之中,不出十裡,“棠珠”這一名聲已是臭名昭著。

直至宵仙閣閣主出現在她眼前,棠珠不知,往後的波瀾是否會因他難平。

“仙主還是待你太好,不反思己過,好好掌管夢境,反倒去壞他人好夢,隻怪當年仙主不夠狠心。”

方從夢境中回來的棠珠,眼下卻並非熟悉的樓閣,而是她為那位公子所創造的夢境,仍是一水一亭、一木一舟,天地無邊無際。而亭中是當今統領十二妖仙的窕殊,是個十足的美人,通身靈氣之質,似季夏月夜裡的螢。

彼此隔水而望,棠珠聽了她這一番話,轉過身用指尖在空中繪出一隻蝴蝶,柔聲笑道“從前的事,何必提起。”

窕殊一愣,自雪鳴山發生變故後,一年未至,皎碧便因蠱毒發作而死,而從皎碧口中聽來的事情,使她對棠珠恨其入骨,若不是她竊走瞭解藥,皎碧何來毒發之說。

“你如今倒是自在,不知道痛苦的滋味。”窕殊冷笑一聲,袖中飛出一朵梅花,鋒芒凜冽,直逼遠處的棠珠而去。棠珠早有察覺,卻轉過身看見的是那位來自宵仙閣的白衣公子。

玉瀲卿用摺扇擋下那朵紅梅,梅花霎時化作點點紅光鋪落水麵上,而亭中的窕殊微眯起眼,瞧了瞧來人,便消失了身影。

他冇有問起方纔的情況,看向了空中的蝴蝶,腦海中驀地浮現一位將軍的身影,他腰間飾有一塊玉佩,為夫人所求,上陣殺敵時,總會有一隻蝴蝶相隨在腰間的玉佩上,而這段記憶卻又驀地消失不見。

棠珠抬起頭同樣地看向他,見他眼中出神,不知他在想些什麼,卻也冇有開口問清。她曾在觀夢館裡常聞,許多人因蝶便憶朝暮,她不喜歡、亦不希望如此,往事是她所厭倦的,是該被緘默的塵埃。

“我方纔想起了一個人,他是一位侯爺,僅僅是念起了這個人,很多事情我都不記得了。”

玉瀲卿的語氣中有哀傷、有追憶,棠珠聽得真切,她將蝴蝶引去他眉間,莞爾笑道“我記憶中也有這樣一個人,我救了他一命,直到現在我在等他來感謝我。”此間,夢中的場景隨即消失不見。

夢境中,夕暉溫柔地爬上了樓閣的朱闌,將樓閣之上兩人的輪廓勾勒得柔和,似將眉眼中的春水覆之天地。

“這本是一塊玉佩,我將它製成了扇墜,現在送給你,你隻需記得它,我便會記得你。待我完成一件事,我便帶你離開。”

棠珠愣愣地接過扇墜,扇墜被保養得很好,荼白的流蘇,絲毫未染塵色,雕以蝴蝶翩躚之姿的玉通透明淨,恰若如練清輝,間穿的一顆珠玉亦是如此,若“蝴蝶”如月,珠玉便是北辰。

然而,棠珠卻覺得這雕成蝴蝶的玉佩很是熟悉,掌心每一條的紋路,似乎都與這蝶玉交疊起宿命,於冥冥之中蠢蠢欲動。再當她抬起頭時,玉瀲卿已不見了身影,耳邊卻仍有那聲溫柔迴響。她緊緊地握著扇墜,遙看天邊夕色,正如那時夢鯨中的黃昏,動人心魄。

正是夜色濃時,陵州城城中尚有燈火千萬重、笙歌不夜天。宵仙閣中,蓉香不知去了何處,獨有玉瀲卿一人,他點了一盞花燈放入庭院的小池中,那盪漾得輕柔的幾盞花燈將池水照亮,遮掩了月色隱約。

“玉閣主,想什麼事情想得如此入神?來了客人也不知。”

玉瀲卿確是心思遊了走,方纔從夢境中回來,便作想原來夢中的場景竟是如此,甚覺不可思議。他聞聲抬起頭,連廊的青瓦上坐了一名女子,正是夢境中所見的那位女子,亦是當今十二妖仙仙主——窕殊。

玉瀲卿不語,隻是望著簷上的人,眼神漠若寒潭,而窕殊悠哉著撐著手臂,也同樣地望向他,才發現他的一雙眸若琉璃,十分清澈漂亮。

“珠兒,你可知窕殊去了宵仙閣?”

棠珠聞言,停下翻書的手,回過頭便見阿朱的神色略顯匆忙,“為何?”

“你也知道皎碧因誰而死,如今祚樓中有流言流出,窕殊與如今的陵州城城主勾結,而宵仙閣閣主便是他們的對手。”阿朱緩和了神色,走近棠珠身邊,隨意翻起案上擺得淩亂的書冊來,朝她瞥去目光。

“陵州城我似乎在哪裡聽到過”棠珠皺起了眉,腦海中響起皎碧師姐的聲音,她曾說自己遊曆江南時途經了陵州,正值桃溪春暖,是的了,桃溪春暖,這四個字總使她快要記起從前的事情,卻隻是燃起微弱的火光便片刻熄滅。轉而又想起方纔與那位閣主公子所說的話,不知他口中待完成的事是否是此。

阿朱知她又想到彆處去了,從書中抬起頭時,身前的人果真正出著神,這神一出便是遠而久。歎了口氣離開書閣後,阿朱回到了觀夢館,她掌管著這一方夢境,願得夢裡夢外人能夠有所思有所夢,便常與另一方的“夢魘”有所爭鬥。後聽聞有妖仙受罰於此,便是結識了棠珠,她曾告訴她世間叵測萬千,不可讓惡人貪了美。

此後,阿朱不再執著隻存世間美夢,脫離心上束縛,任世人的夢境皆由宿命定數而去。

“你方纔說的是”

待棠珠回過神來的時候,轉頭卻見一位淺藍華衣的男子站在不遠處,並非阿朱的身影,口中的話也中斷在彼此相互的目光中。

“她方纔說的是宵仙閣閣主將命不久矣。”

“你是誰?”棠珠眼神堅定地看著來人,聲音極輕。

“樓承月,乃陵州城城主。”

“樓承月這名字好生熟悉。我與那位公子初次見麵時亦有這樣的感覺。”棠珠喃著樓承月的名字,朝他靠近,仔細看去他的麵孔,眉頭不自覺皺起。

樓承月如是,同她一般皺起了眉頭。近來他暗中獲取了玉瀲卿的行蹤,與之來往最為密切的除了那位書生便是麵前的這個人,相見不過兩三,卻有如故人拳拳之交。他被看得渾身不自在,便轉過身不去看棠珠,嘴角又複玩味笑意,“此次我來告訴你,你信任他,卻不知他背後的陰謀,他要置天下百姓的性命於不顧,這僅僅是滿足他的一個私心。”

一語畢,不待棠珠回答,樓承月便消失了身影,而棠珠還未揣摩得其中話語,腦海中也變得一片混沌。她拿出玉瀲卿贈予她的物什,想起他對自己說的話,又或許他口中的事指的便是此。

先前手下來稟,宵仙閣的那位書生當真千金買了一夢,並如以往的客人一般獲得一盒安眠香膏。樓承月聽聞後,即刻去往了段青佩的住處,以他所需之物換走了他的香膏。這樣做實則並無意義,可樓承月疑心重重,總覺得宵仙閣的香膏有問題,卻每一次換取得來的,確是實實在在的普通安眠之物。而這一次,細嗅而來,香膏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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